“你们能记得老师多久？”

“永远！”

“哈哈哈，我才不信呢。”

“真的！一定会！”

……

几天前，我和学生还拥在讲桌边天南地北地说笑。那时，刚刚结束的期末测验是他们学期的终点，假期的伊始也是我支教生活的完结。

记得还在来新疆的火车上颠簸时，我时常面向窗外，望着天高云低，看着旷野无际，明明千篇一律却总似不腻。无边和旷远——这是我对新疆最直观的印象。火车昼夜不息地向前奔驰了三天，我的心也跟着忐忑。对于前方未知的支教生活，虽也有意气风发和壮志凌云，但我终究还是存了些茫然无措。

踏上三尺讲台的那一刻，我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么举重若轻。相反，看着台下歪歪扭扭的娇小身影，耳边被他们的叽叽喳喳所萦绕，这样的情形对我而言也是新娘子上花轿——头一回。就这样，在这个暂带的一年级一班，我和伙伴一起左支右应，终于是渡过了最生涩的一段时光。

图2

第一堂正式的语文课，在简单的寒暄介绍后，我庄重正式地告诉台下坐着的几十个学生：“所谓语文，口出为语，落笔为文……”这句话在当时福至心灵地出现在头脑中，也在此后成为我课上屡屡提及的“箴言”。这样的解读现在看来算不上完整精确的诠释，但令人讶异的是，大部分孩子都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。有同学下课后对我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们语文是什么，以往他们竟完全不知道语文的含义何在。至此，我偶然间对词语的拆解在他们心中形成了对“语文”二字最懵懂的注解——语文，就是要能说会写。

三年级语文的第一篇课文《大青树下的小学》，讲的是不同地方不同民族的孩子来到同一所学校接受相同的教育。先讲生字、词语，然后读课文、讲含义。我按照自己的理解，顺畅地讲解完了这篇不长的课文。课后，我特地找来几个孩子问他们听得怎么样，起初他们还羞羞答答、支支吾吾，用蹩脚的国语说老师讲得好，待我稍稍端坐，正色详问，他们便如实招来了。没听懂，不习惯，和以前老师方法不一样。一种无措和慌乱霎时宛如霹雳，从南疆湛蓝的天空上砸落在我的头顶。我心想：完了，怎么办？莫非祖国的几十支花朵还未开放就要被我“摧残”？

好在上完课的第二天，在我还处于忧虑自疑中时，有学生家长发消息告诉我：

也有学生偷偷写信告诉我：“您是我最喜欢的老师。”

在这些零散的言语中，我感受到他们的真心真情，并从中得到了治愈与自信。在我尽力指引他们找寻光明前，已先由他们带给了我希望与光明。

往后的日子里，孩子们的嬉笑吵闹声常伴我左右。在他们眼中，严厉庄重是我，温柔随和也是我。课上，我是他们口中讲解最细致最耐心的老师。他们也渐渐熟悉、适应和喜欢上我的教学方式方法，以至于偶然间我稍有疏漏就会引得下面学生“质疑”：“老师，您应该先讲……”让我又尴尬又喜悦。课下，我是他们眼中的“全才”——语文、数学、英语、体育、科学“样样精通”，可以解答他们头脑中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，天文地理、古今中外好像“无所不知”。一个男生给我取了一个“完人”的称号，意思是完美的人类。他们最喜欢听我讲的内容是形声字和寓言故事——什么是声旁什么是形旁，为什么这么读，为什么是这个意思。形声字，让汉语基础薄弱的他们，对于一个字之所以成为他们眼前的模样有了可依循的规律。这使得他们兴趣大增，常常捧书到我面前指着一个字问我它是不是形声；而寓言故事，我常常会在不离主旨的原则下，天马行空的给故事的主人公加些心理添些动作，总是能把这些小家伙们逗得前俯后仰。如此，他们喜欢，我便欢喜。

图5

与别的班不同，我所教的学生里，近一半的孩子不会汉语拼音。为此，每天我都会加一节课，专讲拼音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当其他班背诵古诗，朗读课文时，从我的教室里，只传出了“啊——喔——衣——屋——”这样关于声母韵母的协奏曲。我得承认，在相当一段时间里，这样与众不同的教学使我倍感压力。我不知道目前的方法是否正确，能有多大的效用，最终结果又会如何。尤其是当我的同伴们所带班级在一次次测试中捷报频传，平均分大有遥遥领先不可追的气势时，我的班级却始终表现平平。我怯于和同伴们过多地讨论成绩，尽量不去想那些嘴上说着无所谓的荣誉，但很多次，我夜不能寐。而当新一天降临，我又会按部就班的，循规蹈矩的，日复一日的，照着自己的步调去备课、上课。这其中支持我坚定不移步履向前的，是学生们朗读时逐渐标准的发音、上课时的专注认真和课后交流时的流利顺畅。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，我的努力似乎已见成效。

图6 假期无偿给学生培优补差

越冬后的第二个学期，我又有了新举措：放学补习。每天放学后，我会将两个班的部分学生留在学校里，进行约两个半小时的语文辅导。第一天，被留下的三四个学生耷拉着脸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；第二天，学生跑过来问我放学留不留下；第三天，有人来说班上的谁谁谁也想留下；第四天，没有人问，闲置的会议室里，已整整齐齐地坐好了二十多个学生……有时我会想，他们这样小的年纪，到底该不该这样耗费精力。在我尝试让一些同学早点回家却被他们自己拒绝后，我放下了疑虑。我开始享受起每天放学后和他们相处的时光，尤其是辅导完后我带着他们走向校门，然后等着家长来接的这段时间。这时候，我和他们可以放下各自老师和学生的身份，像哥哥同自己的弟弟、妹妹一样聊天。谁今天又忘了带饭盒、谁上数学课被老师批评了、谁回家不写作业……我觉得，这远比上课时的提问有趣得多。偶尔，我也会指着天边的晚霞，告诉他们这就是课文里描写的火烧云，然后他们用自己“哇—好美！”的一声惊叹告诉了我一切——对周围世界的感知，对美好事物的发掘，对内心情感的表达，这不就是我一直想教给他们的语文么。

图7 每天都美的不一样的天空

考试成绩出来了。这一次，语文成绩单科第一、第二出现在了我的学生中，班级平均分也从落后别人十分到反超三分，有的孩子第一次考两位数，有的第一次及格，有的从三十分上升到七十分……这算不算我的一次答卷呢，我又能给自己多少的分数呢，除了分数我还留下了什么？

生命本身没有意义，才容得下各自赋予意义。来到南疆支教，从未敢自诩化身太阳给他们带去无限光明，而愿成为油灯一盏，奉献自己的同时引领他们走向属于自己的光亮。一年的相处陪伴里，温暖与治愈总在我和学生之间相互共通，我教会他们知识和道理，他们教会我在纷扰的生活里仍然同真善美相与为一。尽管烈日风沙与酷暑严寒时时将我环绕，但若再选一次，我仍愿将此热血一腔，尽洒南疆。

（四川农业大学研究生支教团 白桓瑞）